秦翎伸手拉了拉领子，有些粗糙的运动服衣领遮住他的脖子产生的热量，让他稍微觉得暖和了一些。

春节刚过，寒气依然盘踞在城市上空，在这样的低温笼罩下半夜出门，绝不会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。但此刻本该很是冷清的街道上却排起了长龙，大约有近百人在冬夜的寒气里瑟瑟发抖，一边搓着手、跺着脚，试图让自己的身子暖和起来。

让这些人，包括秦翎，在这冷得让人手脚僵硬的寒夜里离开温暖的被窝，面对这漫漫长夜的原因，只有一个。

就是那长龙尽头的，《灵侍》游戏头盔发放点。

《灵侍》，是在春节前夕突然发布的一款虚拟现实游戏，这个事先没有放出任何风声，凭空出世的游戏，在面世的那一刻，就受到了万众瞩目。

这是一款拥有领先时代至少百年的虚拟现实技术的游戏，据说它与现实的相似度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。

里面的npc拥有超高智能，可以和玩家自由沟通，据说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，你即使面对面，也没有办法分辨出npc与玩家。

这款概念新颖，世界观宏大的游戏，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有专业领域的专家研究推演，力求即使是一株小草倾斜的方向，都找不出任何瑕疵。

如果说，这些要素都只是让那些游戏爱好者疯狂的话，那么接下来的两个消息，就足以让世界上的所有人，上至白发老翁，下至黄毛小儿，都为之震惊瞩目。

这是一款由世界政府主持开发的游戏，从设计，到研发，到生产，到发布，到销售，都有世界政府全权负责。

发布的开幕会只是由世界政府麾下的公家企业进行，游戏企业只是负责日常的系统维护和客服沟通，主设计思路完全来源于政府。

对于这款游戏的宣传，世界政府表示，这并不是一款单纯的游戏，事实上，这是一项新的科研成果。

如果顺利的话，按照预期，人类能够通过这款游戏，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，延长寿命。甚至，长生不老。

于是就在这个游戏发布的当晚，世界哗然。

有兴奋者，有质疑者，有冷静者，有恐慌者。媒体、专家、喷子等等一拥而上，各执己见，争得面红耳赤。

“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讲，仅仅通过刺激脑部神经，是不能达到提高身体机能的效果的。至于延长寿命之类，更是无稽之谈，希望大家可以冷静看待。”某著名生物学家在他的微博上如是说。

该生物学家在生物学领域堪称元老，他这条深夜发布的微博一出，十分钟后，下面的评论就已经刷新到了999+。

一楼:火钳刘明。

二楼:不明觉厉。

三楼:博主sb，鉴定完毕。顺便说一句，楼下是我老婆。

四楼:我倒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啊，毕竟官网都有公告了。政府怎么可能骗人。

五楼:前排围观楼上两基佬。

六楼:怎么觉得这游戏好像有点不同寻常啊，是不是有什么内幕？

七楼:人家觉得好害怕。【滑稽】

八楼:呵呵，从生物学来说不可能就不可能了？世界政府邀请了那么多领域的专家，还不如你个生物砖家？除了生物，物理化学这些你懂？不懂别bb。

九楼:破事儿水。

……

九百九十九楼:老公不在家，我好寂寞，加微信2XXX3q，等你哦～

总之，网上铺天盖地的舆论、争吵、推测，虽然让人们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，但也让人们渐渐冷静下来，开始试图理智地看待这件事。

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大部分人决定作壁上观，先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看看再说。

而随着风波暂时平息，第一次头盔免费发放的日子也如期而至。

尽管大部分人选择冷眼旁观，但也有一部分人，出于种种考虑，种种原因，决定挺身而出，当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。

这些人中，就包括秦翎。

只是，他来到这里的理由，他所怀抱的心情，与其他任何人，都有所不同。

手表的指针一步一顿地走着圈，当秦翎打了不知道今晚的第几个哈欠的时候，时针终于跋涉到了六点的位置，而这只长龙也终于缓缓地动了起来。

于是秦翎努力扒拉着几乎要黏在一起的眼皮，定了定神，一边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往前走，一边抬起头看向四周。

天空在秦翎打盹的时候，已经悄悄泛起了鱼肚白，而秦翎回过神来才发现，周围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嘈杂起来，回头望去竟然看不到这支队伍的尽头。

周围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，这些人并没有加入队伍，事实上，这个发放点只发放限量的一千个头盔，他们此时想加入也已经来不及了。他们来这里，纯粹只是为了凑个热闹，看看而已。

看到这番人山人海的景象，秦翎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。

真是火爆的……游戏……啊。

秦翎此时处于队伍的较前端，所以不出二十分钟，他就已经来到了发放点前。出示了自己的证件，确认无误后，接待员小姐带着甜美的笑容，将包装精美的游戏头盔递给秦翎：“这是您的头盔，头盔一经使用就将记录您的脑电波与您终身绑定，所以请您妥善保管，祝您游戏愉快。”

秦翎道了声谢谢，接过头盔，当他的指尖接触到冰冷的头盔的一瞬间，他似乎感觉心脏一跳。随后他很快低下头，转过身，抱着头盔离开了队伍。

————

秦翎租的房子离发放点并不远，他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就回到了家中。正当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，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：“小秦，早啊。”

听到声音，秦翎回过头，只见脸上涂了厚厚粉底的房东大妈正剔着牙看着他。秦翎报以微笑：“早。”

房东大妈大大咧咧地岔开着腿靠在墙边：“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？你平时不是都睡到九、十点的吗。”

“嗯，今天出去办点事。”

房东大妈狐疑地打量着他，绿豆大小的眼睛仿佛金属探测器般在他身上来回扫动着，然后她就皱起了眉头：“你手上拿的是啥？不会是电视上那个什么《灵侍》的头盔吧？”

秦翎老实点头承认：“嗯。”

大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，秦翎觉得她上次上楼闪到腰的时候，眉头都没有皱得这么深。

“唉，小秦啊，不是阿姨说你，你社会经验少，不懂事。那些什么长生不老的谣言，你也相信？我看这就是上面那些人拿你们当试验品，试验他们的科学成果来着。不然他们凭什么免费给你们头盔帮你长生不老？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？”

秦翎笑了笑：“我也就图个新鲜，长生不老什么的，我倒是没想这么多。”

大妈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：“年轻人啊，做事情就是冲动，看到什么新鲜事就爱往上凑。想大妈当年……”

一听到“当年”这两个字，秦翎道了句“我先回去了。”，而后赶紧用飞一般的速度将钥匙插进锁眼里一转，动作迅速、精准，然后他猛地拉开房门，闪进房间里。然后赶紧甩上了门。

而大妈也顽强地将最后一句话抛进门缝里：“喂！……那啥，这个月的房租别忘了啊！”

一张床铺，一个柜子，一把椅子，一张桌子，一台电脑，再加上一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，这就是秦翎生活了两年的地方。

这个房间虽然破旧，设施简陋，但也便宜。对于一个月靠着发传单、打点零工之类的杂活赚个一两千的秦翎来说，恰好在他可以负担得起的范围。

他坐到桌子旁，随手从柜子里拿出一罐牛奶咕噜噜喝了一大口，冰冷的液体流进他的身体里，总算让一夜没睡的他清醒了一些。

随后，秦翎将目光放在了桌上的《灵侍》头盔上。

这个头盔比西瓜略大一些，银白的金属外壳呈现出柔和的流线型。头盔中央，即额头的位置，刻着一个简单的金色花纹，据说这是《灵侍》世界观中的灵侍与灵主签约后，在灵主身上呈现出的灵纹。

秦翎看着这个精美的头盔，怔怔出神了半晌，伸手想去拿，但刚刚抬起手，却又在空中停滞住。

第一次在春节前听到有关于《灵侍》的消息的时候，秦翎整个人如遭雷击地在椅子上僵硬了好几分钟。

根据电视上的宣传，这个可以提高人的身体素质的神奇游戏，在人类史上可以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。但秦翎在看到游戏宣传片的时候，看到宣传片里雄姿英发的灵主，浴血奋战的灵侍，势不可挡的妖族的时候，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声音。

这不是游戏。

这是……

我之起源的地方。

那一晚，他就这么呆呆地，把那一部宣传片，看了一遍又一遍，但他看到的，却完全不是宣传片里的画面。而是那一幕幕早已深刻进他的大脑，日夜折磨着他的画面。

…………

“……没有办法，我们只能逃，然后想尽一切办法……活下去。”

“所以断后的人，只能是我。”

“那接下来，就交给你了……剑帝。”

“你疯了！还有三十万人族没有撤离！”

“这是唯一的办法，来生我会补偿你的。”

……

“杀了我？不对，你的目标，应该是拖住我吧？我相信你们人类应该还没有愚蠢到以为可以击败我，不是吗？”

“我就是姬千玄，也就是……妖神！”

……

那个在无数个夜晚让秦翎惊醒的噩梦。

怒吼着飘散的灵主们，瞬间被秒杀的帝侍。那个噩梦里，那个号称妖神的男人，就这样以不可阻挡的姿态，轻而易举地捏碎他梦境中的每一缕光芒。

梦境的最后，只剩下一片空洞而绝望的黑，伸手触摸到的每一丝黑暗，都是让秦翎痛入骨髓的无力感。

秦翎一直看到两眼发涩，眼泪不断渗出眼眶，才关掉了纪录片，躺倒在床上，看着天花板怔怔地发呆。

被妖神击败之后，秦翎就一直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。说是半梦半醒，事实上自己一个人时，秦翎大多数时候都是无意识的，只是偶尔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。

这个空白而冗长的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，他就这么徘徊于一个又一个空无一物漫无边际的梦境里。

在这种明明有意识，却一动不能动的无力感的笼罩下，秦翎放弃了抵抗。

为什么要抵抗呢？我真的，抵抗得了吗？

即使挣脱了梦境又能如何？我到底能做到什么？

什么都做不到。到最后，我也只能看着他们，一个个，死在我眼前而已。

我根本，从一开始，就没有能力做到任何事情啊。

于是秦翎就这么仿佛行尸走肉般，在这空白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着。直到有一天，他正行走在这片空白中的时候，突然觉得意识一清，脚下一空，猛然惊醒。